一轉眼，當年讓我長出白髮的你們「這一班」就要畢業了! 除了幾位插班生外，班上大部分學生還是當年的原班人馬；在德國成長的你們能風雨無阻地完成12年-14年的中文教育，真的是一件非常值得驕傲的事情!
畢業在即，我把以前寫的一篇文章「這一班」稍作更改，送給你們當作紀念，那是我們攜手走過的足跡，你們還記得老師那震撼校園的河東獅吼嗎? 你們還記得誰是班上的「四大天王」嗎?你們還記得我們精采的表演「今天妳要嫁給我」嗎?
感謝你們曾經給我艱辛的考驗與甜美的回饋!衷心祝福你們在無法彩排也很難NG的人生舞台上，淋漓盡致地演出最精彩、最勇敢也最快樂的自己!
這一班/作者：葉莉
據說，這一班連續幾任女老師都太溫柔，她們日積月累的縱容與讓步把班上幾個男孩縱容得無法無天，近年來，號稱「四大天王」的男孩們虎視眈眈、有如野心勃勃的軍閥般一步一步地割據這一班的主權。
這一班上課時烽火連天，前方戰事方平，後方戰亂又起；「四大天王」裡的「王中王」饒勇善戰，迫得級任老師節節敗退。校內不時流傳著「四大天王」的豐功偉業，憂心焚焚的家長開始調兵遣將到前線支援，而即將面臨班級調動的其他班老師們對這一班聞名喪膽。
學校新學期人事調動名單公佈後，其他老師們都鬆了一口氣，只有我感覺大難臨頭，因為我運氣不佳，居然被指派為這一班的導師。平時有些交情的老師與家長紛紛跑來為我打氣，說我足智多謀，披上戰甲到這一班，一定能不負眾望、光復班土，但我當時任教的十年級學生聽到消息，卻擔心地說：
「哇！老師，妳慘了！」
「老師！妳真可憐！」
「老師！妳可不要比我們先畢業哦！」
「老師！我真的很同情妳！」
〈哇！連這些高年級的酷學生都這麼說，那我準完蛋了！〉
誰是擂臺主？
新學期開始，我來到學生平均年齡才十歲，但已惡名昭彰的這一班。簡短的個人介紹、發完新教材與完成初步的課文主題引導後，我請學生念第一課的課文。每個學生輪流念一句，以接力方式唸課文。輪到第三個學生時，他抬起頭來，一臉詫異，懷疑為什麼大家都盯著他看，根本不知道發生了麼事情。
為了讓全體學生專心聆聽與閱讀課文，我訂了一個規則，要他們為團隊的成果負責：輪流接棒念課文時，如果有人無法順利接棒念課文，那全班就要從頭開始，一直到大家都能順利接棒念完全指定的內容為止。
經過反反覆覆幾次練習後，學生們開始專心接棒念課文，念著念著，突然冒出休止符~「我不要念!!」他說。
「沒關係!我們等你念，我們可以從上課等到下課…也可以從第一堂課等到第三堂課…。」我說。
全班靜靜地坐著等待，偶爾傳來細微的騷動和咳嗽聲，等呀等~下課鈴聲響起。
「你趕快念啦!我們要下課~」一個男孩生氣地對造反者說。
「對啦!趕快念啦!」其他同學紛紛附和。
「我不要念!!」他大聲地吼叫。
雖然念課文對這一班學生並非難事，但班上有兩名學生很不合作，用銅牆鐵壁的固執、使勁地抗拒，而老師我也鐵石心腸地堅持~六堂課後，全班終於能整齊和諧地接力唸完第一課的課文。這只是一個開始！
無論在德國學校或中文學校，我教過的班級從小學一年級到中學十三年級，看過各式各樣頑皮搗蛋的學生，但發覺這一班的人馬特別齊全，除了半數乖巧勤學的孩子，另一半的孩子-有的消極抵抗互動學習、有的動不動就發飆、有的突然自顧自地演講〈搶我飯碗！〉、有的一不高興就大鬧少爺脾氣－踢桌子、丟書包、撕簿子或對老師吼叫...。
有一次，有個學生憤憤不平地站起身來，遠遠用食指著我，大聲地說：「你是我們花錢請來的…。」言下之意似乎是說他們才是老闆，要我別太囂張。
「沒錯，是你們的父母花錢請我來當老師，所以我要好好教你們讀書，才不會浪費你們父母的金錢。」忍下怒氣，我平心靜氣地說。
在課堂上，我一面扮黑臉堅持「鐵的紀律」和「嚴罰重賞」的原則，一面又伺機扮白臉，呈現較幽默有趣的老師形象；才剛剛大聲責備或處罰某位學生去抄課文，轉眼就柔聲細語地對其他學生說：「好！沒事了，我們繼續上課...」。
這一班非常適合老師補修EQ與變臉的專業學分，經過一學期與學生教學相長，我頭上冒出了一撮撮拔不完的白髮，但戰火可算是平息了。愛發飆的王中王已學會了控制自己的情緒，不再製造混亂；上課時雖然還是分心走神，但他勤繳作業，整體表現有了很大的進步。
失去了「王中王」這支主力，其他的「天王」不再有引發戰爭的實力，但他們也不甘心就此俯首稱臣，他們暗暗伺機而動，幾顆聰明的小腦袋常常能想出一些造反的好點子。課堂講台好像是比武擂台，隨時有英雄好漢跳上台來與我鬥智、鬥法，如果不謹慎接招，我隨時會被灰頭土臉地踢下擂台，失去擂台主的寶座。
經過一學期的魔鬼訓練，我變得頭腦敏銳、身手矯捷，雖然寶座坐得搖搖晃晃，像條暴風雨中的小舟，但畢竟還是掌住了舵。
叛亂時刻
第二學期開始不久，某「天王」帶頭起鬨說不要我當他們的老師，因為我太嚴厲了，逼得他們上課無法自由自在地聊天與活動、考試無法作弊，而且還必須繳交家庭作業。他們很懷念前任老師，他們要前任老師回來教他們。
「哎!她被你們氣跑了，不然你們湊錢去買束花，跪到她面前去請求她回來！」我建議說。
這時，幾個平時安靜的學生突然發聲，說他們一點兒也不懷念失去的自由，也不想換老師。受到這些孩子的支持讓我感到意外驚喜~由於平時與幾個頑皮孩子對招、拆招，常令這些乖巧、表現良好的孩子也遭魚水之殃，但他們居然不以為忤，還在關鍵的一刻為我挺身而出，真讓我感激不盡啊！
可能是湊不出錢來買花，懷念自由的孩子們只好認份地遵守上課的規矩，忍耐我作業催繳通知的轟炸。
有一天，忽然有人說他一點也不想來上中文課，他是被父母逼來的！幾個孩子立刻開始跟進，盡情發洩心中的不滿。兩三個孩子激動得滿臉通紅、目眶含淚。我感受得到他們的憤怒與不平，建議他們如果真的不想學中文，就該想辦法和父母好好溝通。
「你們應該溝通或埋怨的對象不是我~我是老師，教你們中文是我的工作。無論你們是自願或被逼來上中文課，一旦走進了這間教室，就是我的學生。就算你們不想好好學習，但也不應該怪我努力做好老師的工作，對嗎?」我說。
經過這場叛亂，孩子終於慢慢收心，漸漸能心無旁殆地上課，而我也有時間去改變部分孩子較偏頗的學習心態。我和家長們討論，那種「孩子來上課就夠了」的態度可能是造成孩子學習的阻礙，而且那也不該是孩子未來面對人生的態度。
我很懷疑某些孩子完全不在乎成果的學習心態，即使考試成績二十幾分也不以為意。每個週末犧牲自己與全家人的時間，長途開車到中文學校來上課，至少也值六十分的代價吧！
冒著被家長責難的危險，我在親師會上提出了考試成績最低標準六十分的要求，很幸運，得到多數家長的支持。經過幾次重考的經驗後，班上全體學生的測驗成績終於突飛猛進。考完試後，每個孩子都急著想知道自己的考試結果~他們終於在乎了！
老師要哭了!
第三學期，孩子們令我刮目相看，班上整體的上課秩序、學習態度、作業繳交都有了很理想的進展。無論大小考試，全班再也沒有人敷衍了事，而且學習成果甚至遠遠超出六十分的要求，真是一大驚喜！
這學期還發生了一件難忘的事情，它深深感動了我：昔日不肯開口的Ｑ雖然已能配合老師的要求唸課文或與同學互動，但她的學習態度還是偏向消極與被動。那天，我們講到課文「阿婆的良心傘」要表達的是幫助陌生人的善意時，Ｑ忽然舉手。
Ｑ從未主動舉手發言過，因此全班同學都納悶地望著她，連老師我都以為她一定是急著要上廁所，才逼不得已舉手。
沒想到~她開口說的居然是：「老師，『阿婆的良心傘』就像我們以前學過的『半邊井』一樣，都是幫助別人的....」
我愣住了，半响才說：「對、對、對，你說的真好!....」啊！Ｑ主動發表意見了！我感動得差點落淚。誰能相信~凶悍強硬的老師居然為了Ｑ的一句課文心得分享，差點當場嚎啕大哭！
孩子們！你們無法氣哭我，但是只要你們有點兒進步，我就哭了！帶你們學習的路程坎坷又艱辛，我只需要那一丁點兒的鼓勵，就足以喜極而泣！
美麗的句點
為了避免導致老師教學上的彈性疲乏，且讓學生能受益於多位老師的長處與優勢，學校各班每隔兩年（共四學期）就換一任帶班老師。暑假前，老師們的調動已塵埃落定。
我想著：過不久就要離開這一班了，我還能為他們做些什麼？經過一連串的秩序整頓與課業要求，男孩們雖偶爾還會不傷大雅地搗蛋一下，但我們師生間已能互相尊重，且也培養出了相當的默契與基本的共識。那天，有個聰明頑皮的孩子問：
「老師，你換了班後會想念我們嗎？」
「當然會啊！」我不假思索地回答。
「真的嗎？」常被我罰寫抄課文的他似乎不太相信我的回答。
剛來這一班時，我就知道不得不扮演偏多黑臉的壞老師角色，可是到了離別時刻，卻很想與他們留下更多美好的回憶。學期末，學校舉辦第一屆畢業典禮暨12週年慶，各班必須提供靜態與動態教學成果展，這也剛好提供我們師生較輕鬆有趣的合作機會。
脫離了平時嚴謹的課程規劃，師生快樂地攜手進行靜態展的新詩創作。我們天馬行空遙遊在荒謬逗趣、雅俗兼具或熱情洋溢的詩句當中。那些特別有創意的詩句得到了一致的贊賞、有趣的詩句惹來了滿堂笑聲，而擠破頭也寫不出來的詩句則得到了善意的提示與鼓勵。
動態表演方面，孩子們堅決不當大人的傀儽，他們自己投票選出陶佶主唱的「今天你要嫁給我」，且自己設計舞步來搭配歌曲的演唱。每次歌舞排練時，教室充滿了歌聲與節奏，無論是頑皮或乖巧的孩子都一起熱情奔放地載歌載舞。
學期末，我們腦筋大激盪地創作新詩、為詩句塗抹彩色的圖案、練唱活潑的舞曲、互相示範舞台表演動作的好點子~兩年師生間的酸甜苦辣藉此凝聚成一個美麗的句點。當年我披著戰甲抵達這一班，如今我擁抱著美麗的詩篇和喜悅的笑聲、踩著輕快的舞步離開這一班~。
後言
這一班讓我絞盡腦汁、手足無措，這一班讓我補修EQ學分，這一班讓我在暴風雨中掌舵，這一班讓我嚐遍酸甜苦辣的滋味…。我為這一班哭過、笑過、頹喪過、驕傲過，一路走來，這一班在我心裡刻下了無法抹滅的痕跡。
曾經聽過：沒有教不會的學生，只有不會教的老師~但無論一位老師的教學經驗多麼豐富，都還是要靠教學相長，才能慢慢理解與掌握教學對象，才能懂得如何去教某一班學生。那兩年，我在這一班就像在顛頗坎坷的黑巷裡摸索前進，一路跌跌撞撞，但撞擊出的一些小火花，成為照亮我教學旅途的光明火把。
時間飛逝，離開這一班已經是六年前的事了，幾年來，這一班是我任教班級的隔壁班，他們的前任與現任老師都稱讚他們是很棒的一個班級。當年班上的孩子已長成高大帥氣的少年和美麗可愛的少女~每次擦身而過，少年或少女會送我一句問候或一個微笑。
我和這一班共同走過的歲月是他們小時候漸漸模糊的回憶，但卻是我教師生涯最精彩的冒險和最難忘的豐收，感謝這一班的孩子給了我艱辛的考驗與甜美的回饋!衷心祝福這一班的孩子在無法彩排也很難NG的人生舞台上，淋漓盡致地演出最精彩、最勇敢也最快樂的自己!
〈原稿 2012年5月29日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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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母最想念的是最讓人費心的孩子
小魚 | 04/06/2010
LIZ,
Good job!好棒的老師啊!
今日讀來,感觸特別深!
我現在這班"名班",也許還小吧!5年級--真的容易多了!
從全班愛理不理,公然玩玩具的反抗態度,經過了一個月的整頓,大概就要送他們畢業了,但我已經發現他們漸漸有肯學,愛學的態度出現了,心裡暗暗高興著~
從全班愛理不理,公然玩玩具的反抗態度,經過了一個月的整頓,大概就要送他們畢業了,但我已經發現他們漸漸有肯學,愛學的態度出現了,心裡暗暗高興著~
所不同的是:我知道--和孩子拔河不是我的強項--我是先讓他們肯學中文,肯聽話,得到家長支持,了解,才步步緊縮的管理秩序的!
也因為孩子小些,當他們相信我愛他們,關心他們時,也才肯放下面子合作的.這一個月叫得好累,但是那些原本"認為自己不乖"的小孩,現在我一看他們,他們就會停止說話,扮出撒嬌的笑臉說:"我好乖!"然後努力舉手發言!
至少,他們學會了自重,相信自己是"聰明的好小孩!""只要再努力一點,就會很棒!"
當家長語帶感動地跟我說:"老師,以前所有的老師都說我兒子不乖,現在,他相信他自己也可以乖了!"就像你那孩子主動發言一般,我也好感動~雖然並沒帶他們1整年!
也因為孩子小些,當他們相信我愛他們,關心他們時,也才肯放下面子合作的.這一個月叫得好累,但是那些原本"認為自己不乖"的小孩,現在我一看他們,他們就會停止說話,扮出撒嬌的笑臉說:"我好乖!"然後努力舉手發言!
至少,他們學會了自重,相信自己是"聰明的好小孩!""只要再努力一點,就會很棒!"
當家長語帶感動地跟我說:"老師,以前所有的老師都說我兒子不乖,現在,他相信他自己也可以乖了!"就像你那孩子主動發言一般,我也好感動~雖然並沒帶他們1整年!
帶青春期的孩子真的很辛苦!
要能堅持非得有體力,耐力,威力!還得加上親和力~
要能堅持非得有體力,耐力,威力!還得加上親和力~
恭喜你成功地畫下美麗的句點!相信他們也是會想念你的!
我也曾在那裡
demih | 14/07/2009
Liz,看了文章，我是老淚縱橫。妳的這班孩子很幸運，遇到一個這麼好的老師。我的那班問題班級就沒那麼幸運了。還要跟妳多學習哪！
Demi from Montreal
Re: 這一班
yawenjehng | 08/07/2009
真的﹐讓我懷念起以前在台北的學生了﹗我也遇見這種很有性格的孩子。這種孩子其實他們的想法很特別﹐他們對“老大”很崇拜﹐只要能夠讓他們心服口服﹐其實他們會很喜歡你的。
恭喜LIZ老師的文章出來了﹗我去看看美西版是不是也登出來﹗
細水長流﹐慢慢來總有一天等到其他文章也刊登出來的~
皇冠耶﹗不簡單﹐我很喜歡這本雜誌呢﹗
細水長流﹐慢慢來總有一天等到其他文章也刊登出來的~
皇冠耶﹗不簡單﹐我很喜歡這本雜誌呢﹗
回UCS
LIZ | 02/07/2009
每個孩子都有個人特質與長處,懂得欣賞他們,真心對待他們是相處的前提.孩子消極的原因很複雜,過多或不足的要求,沒有充足學習動機,排斥中文所代表的文化或是學習過程太枯燥等等都是問題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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