芭貝爾的歲末祝福

消失了兩年後，芭貝爾捎來聖誕與新年祝福，短訊只有十來個字，但卻是我歲末收到最珍貴的賀禮。

~復健俱樂部的VIP圓桌~
四年前大病初癒後，我到德國黑森林維克勒復健俱樂部（註1）休養了近一個月，芭貝爾是那時在VIP圓桌喝酒聊天的夥伴之一。

VIP圓桌是復健俱樂部私人餐廳/酒吧裡位置最好地一張十人大圓桌，緊挨著兩面呈90度直角的大片落地窗，白天篩灑入金色陽光，晚上浸淫著銀色月光，一眼望出窗外，崖下的山城從近而遠一覽無遺。愛娃和芭貝爾一幫人固定在VIP圓桌碰面，一起喝下午茶或喝酒聊天打發晚上睡前的時間。

愛娃長得高瘦，家就在黑森林，是維克勒復健俱樂部的資深成員，對一切瞭若指掌，在俱樂部同梯次的200多個成員中，她勢力最大，擁有選擇VIP圓桌夥伴的最高權力，只需一個眼神，就可讓新加入者受到熱烈的歡迎或無情的驅逐；外形魁梧飆悍、個性衝動、說話不留情面的女足球員芭貝爾是愛娃忠誠擁護者，但她比愛娃更挑剔、更愛刁難別人。VIP圓桌十個席位中有七人是固定班底，另外三席位則經常換人，是加入VIP圓桌的面試區，也是新人輕易踩入的地雷區。

初來乍到第一個晚上，我就看上了那張空無一人、適合邊喝紅酒、邊欣賞夜景的VIP圓桌，且很白目地坐上了愛娃的寶座。過了不久，一個魁武的女人來到桌邊，目露兇光，張口就對我說：「自己滾蛋，還是要我把妳扔下山去…」，我愣了一下，答說：「妳歡迎人的方式很特別…我不滾蛋，妳看著辦吧!」~沒有預訂桌位的標示，我愛坐哪就坐哪兒，絕不接受威脅；我們倆怒目對視，直到VIP圓桌坐滿了人，直到愛娃說：「芭貝爾，妳坐下來吧!我們讓新朋友介紹一下自己…」

~嬌小勇敢亞洲女人V.S高大彪悍德國女人~
芭貝爾不喜歡外國人，尤其像我這種看起來很外國的外國人最讓她討厭，即使愛娃和其他夥伴和我相處愉快，芭貝爾還是繼續找我麻煩；她愛恨分明，對討厭的人既粗魯又不客氣，例如對我就虎視眈眈、充滿敵意，且動不動就要與我來場唇槍舌劍。很多德國人看起來不禮貌，只因為他們不願意勉強自己去敷衍別人，但像芭貝爾這樣大辣辣地厭惡與排斥別人的倒是很罕見，這令我大開眼界~基於自己不太理解的原因，我愈來愈喜歡她粗魯與直白的真性情~我心想：踢足球的女人耶!真有趣!

約過了一個多星期，芭貝爾的挑釁慢慢少了硝煙味兒、增加了開玩笑的成份，大夥兒也把我們的孩子氣的鬥嘴看成餘興節目~。有天，應該在對面山坡上吃草與嬉戲的二十九匹馬突然一口氣隔夜消失了。

「咦!馬怎麼都不見了?」蒙莉莎驚訝地問。

「馬兒沒有容身之地，因為這兒有太多的“山羊”…」我戲謔地看看在座的夥伴。（德文Ziege/山羊亦指喜怒無常、個性難搞的女人或女孩）

大夥兒聽了，忍不住哈哈大笑，然後不約而同地看向芭貝爾。

「我承認，我就是那隻最糟糕的山羊….」芭貝爾脹紅了臉，彷彿想對我說什麼，但就是說不出口。

夥伴中的哲學家蜜莉私下對我說，芭貝爾以後不會再找我麻煩了，她說我四兩撥千斤、以柔克剛，且經常在對峙時不著痕跡地為芭貝爾找台階下，兼具了機智與風度。蜜莉把芭貝爾和我的許多對峙過程記在日記裡，標題是：嬌小勇敢亞洲女人V.S高大彪悍德國女人。

~只能沉默.....
兩個星期後，芭貝爾開始與我和平相處，請我喝酒、給我看她在手工教室的木工作品與布娃娃、敘說她的足球輝煌史或因打架被關一晚警察局的舊事。不知何時開始，她決定我右手邊的位置是她的固定座位，如果有人佔了那個位置，她就會翻臉。每晚散會前，她給我一個大大的熊抱，力道之大，令我擔心自己會骨折。

維克勒復健俱樂部的四星期稍縱即逝，分手那天，夥伴們依依不捨地告別，芭貝爾抱著我哭得兮哩嘩啦...，一直要我保證與她保持聯絡。之後她常寄FB訊息給我，除了問候與關懷，還常問我想不想念她，並埋怨我不騰出時間去她家度個週末...。

一年後，我停止答覆她的訊息，因為字裡行間那些隱隱約約的東西令我愈來愈不安，那些強烈真摯的情感就像她的熊抱一樣令我難以承受。她無視我的沉默，繼續定期寄給我訊息，但逐漸充滿了哀怨之情，怪我不答覆她隻字片語、責備我遺忘了她，緊接著幾則歇斯底里詛咒和怒罵的訊息後，她消失了。

她整整消失了兩年，最後終於寄來這份珍貴的歲末祝福~她原諒我了，原諒我僅能以沉默答覆她的真摯。

荳子 完稿於2017/12/2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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補充說明Reha：
註1：復健俱樂部是德國醫療體制的Reha Kurkliniken

德國重病患者接受治療後，可透過保險申請自己選擇的Reha Kurkliniken‎（復健俱樂部）進行Reha Kur〈復健假期〉，視病患需要，單次病情最多能連續三年內每年免費參與一期3-4星期的Reha Kur〈復健假期〉。

德國約有89處〈2012舊資料〉Reha Kurkliniken‎（復健俱樂部），分佈於全國各地風景優雅、適合休養的海邊、山裡或郊區，提供度假飯店般的食宿＋藥品＋游泳池＋健身房＋個人主治醫師＋身心靈醫療團隊＋復健設施＋物理治療師＋室內外運動、體操、舞蹈等項目選擇＋音樂會＋健康講習＋營養課程＋手工教室＋烹飪課程＋週末國內外觀光巴士旅遊。

復健俱樂部成員參考主治醫師建議、依個人需求擬定每星期的課程表，如病痛治療、物理治療、心理治療、健康營養學習、參加團體交流、運動、娛樂等等。

復健俱樂部成員有像飯店般的私人套房，如我住過的房間乾淨、寬敞，有小陽台、衛浴設備、桌椅、沙發組合、雙人床、電視與電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