對於多數德國人來說,關心新聞和氣象就像呼吸一樣自然。以前我老嘲笑德國人花太多心思在天氣上面,心想天氣就像命運一樣難以掌控,提早知道有何用? 對天氣抱怨或與它賭氣又有何用? 只能它既來之,我則安之,日子照樣過。不過,這種對天氣的關懷可能會傳染,近幾年寫文章,我常莫名其妙地從天氣寫起,就像現在一樣…。
德國今年的冬天氣溫像雲霄飛車般,一會兒衝上攝氏十幾度,一會兒又降到零下十來度,令人不知所措。近來陸陸續續下著雪,儼然已進入深冬,沒想到雲霄飛車轉個彎,氣溫驟然爬升了十度,天空紛飛的飄雪花剎時變成串串雨滴,落在雪地,轉眼間就把厚厚的積雪攪拌成一窪窪的水灘。
好~說完天氣,現在來談談這天我當無恥混蛋的經歷。
這天下課後,我去鄰鎮骨科診所拿訂製的矯正鞋墊,由於接近診所關門午休時間,我把車飆得飛快,連闖了兩個大黃燈,還因來回診所只需幾分鐘的時間,就大膽地在診所的對街違規停車。停好車、穿過濕搭搭的馬路,我三步併兩步跑上階梯,閃過階梯左方行動遲緩的老人,來到診所門口。突然,身後傳來咆哮怒罵聲:
「無恥的混蛋! 無恥的混蛋!以為自己這樣超車很厲害嗎?...欺負我走不動…」推著助行器的老人火冒三丈、吹鬍子瞪眼地罵著我。
「先生,我能為您做些什麼嗎?」我小心地詢問。
「不必!滾蛋!」老人氣沖沖地把頭一甩,甩落頭上的小皮帽。
「對不起!我不是故意的,請您不要這麼生氣啊!」我邊說,邊走下階梯、蹲下身撿起皮帽遞給他。
老人身穿一件稍舊的淺色皮大衣和燙得筆挺的卡其褲,褲腳下露出一雙棕色皮鞋,整體打扮頗有質感;細看他臉的輪廓和身型,我心想,生病前的他一定是個迷人的老帥哥。如今,受盡病痛折磨的他眼神潰散,眼底漂浮著無聲的控訴;他頭頂上的灰白短髮氣得根根直豎,我不禁想:這就是怒髮衝冠的怒髮吧!
他接過皮帽,冷冷地說:「滾!無恥的混蛋!」
「那…請您小心走。」我轉身走上階梯。
這輩子從來沒被這樣罵過,我對“無恥的混蛋”這個稱呼只感到新鮮,但並不在意。別人可以決定要如何對待我,但我也可以選擇要不要被那樣對待,我很清楚自己是誰,沒必要與陌生人為此爭執、澄清或解釋。
走到診所門前時,我回頭望了一眼老人,他的助行器傾斜倒向樓梯扶手,擺在助行器上公事包眼看就要掉出置物籃了…老人進也不是、退也不是,一副十分為難的樣子。
「還是讓我幫幫您吧!」我再次走下階梯。
他別過臉去,我輕聲溫柔地對他說:「來,不要擔心!您先扶著樓梯扶手,我把助行器和公事包先搬上去,再回來陪您走上去。」
把老人的手臂繞過肩膀,搭到右肩上,我扶著他一步一步走上階梯。推開診所的門,我讓老人推著助行器走進去。到了掛號櫃檯前方,老人突然後退一步說:「妳請先!」
「謝謝!不過,還是請您先。」我說。
老人注視著我,琥珀色的眼睛靜靜地收下我的微笑,然後面無表情地轉身走向櫃台。
回家路上,我回想老人罵我“無恥的混蛋”時的表情,覺得他咒罵的可能不是我,而是讓他吃盡苦頭的命運;他生氣的對象可能也不是我,而是他自己。我這個“無恥的混蛋”衷心希望老人能早日停止對命運咆哮,早日與自己和解,獲得心靈的平靜!
車窗外,冷冷的雨密密麻麻地落著,今年的氣溫雲霄飛車就像命運一樣不可預測,但我們一定要相信,下個或下下個轉彎處就能遇見燦爛的陽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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